妈咪的春天

45岁的小文的母亲一直在一家国有针织厂工作。她下岗后，她的朋友病逝了。好转。儿子小雯和女友玲玲也想办法让她开心。小文的妈妈对钢琴班的老师陈健印象很好。当她决定参加中年...... 故事本来可以这样的：迟暮之年的梅，风韵犹存，额上的皱纹仍然交叠出女性的美——那种穿越了漫长的时间、散发着高贵的成熟芬芳的美；梅的身体依然有着年青女子的形状、持重地包藏着风华正茂时的热情；这样的美好老妇人在失去自己的丈夫后，和一个年青的男子交姌生欢，把她用将近一生的时间积蓄下来的对生命的热爱，释放在年老的身体欢愉的时刻。然后这个故事就能以毒烈妖娆的美，轻易背叛生命本来的面目，跃上隐喻的高台，等待各种浸染了隐秘的私欲和热望的诠释。我很高兴，《母亲的春天》里的故事不是这样的；但是，这份高兴也仅仅是因为它不是“这样”，而是以其它的方式展开，提供了别一种视角。
　　
　　梅形态臃肿、皮肤松弛的女性裸体，和达伦健壮、充满生机的男性裸体，同时出现，多少是令人觉得难受的。甚至，让人一时不知所措。小时候去公共浴室，看到一些并不美好的甚至是丑陋的女性裸体，总会长时间地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攫住。理解女性的身体，从轻盈光洁到笨重恹丑，对每一个女性来说，都是漫长而夹杂痛苦的过程。很多女人都会喜爱叶芝的那首诗“当你老了，头白了，睡意昏沉……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，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……”，即便并不相信自己能有朝圣者的灵魂。
　　
　　所以，梅在年青的男子达伦面前褪下衣衫，这不是单单靠孤独和欲望就能获得的力量。她动作缓慢，几乎是隐忍而坚定地在另一个空间，和时间和世间的审美规范，对峙着。也许导演难以分析这一切，于是为梅以往的生命过程虚构了一些比较糟糕的情节，以增添符合逻辑的合理性：她一直在吐咽着无爱的苦涩，丈夫孩子只是被社会伦理合理化后，存在于她生活里的现实，她并不爱他们。这些情节，对这个电影来讲，真是致命，使它本还还算冷峻的叙事变得俗落空洞。假若梅是因为缺少爱，到老了老伴去世了，又发现自己对爱的热望，并没有因为岁月疲长而失去声响，那么至少还需花些力气去慢慢展现梅和达伦之间的情恋。不过这本来就是一场艰难的叙事，只能说很可惜，导演没有充分的精神力量去展开它。至于他让梅的社会角色定为一个有钱的老夫人，而达伦是贫穷的木匠，则是不知不觉滑入了某些男性思维的痼疾——他要占有她，在性的方面占有，以有效而温情地延宕出对她的物质的占有——已经不值得讨论了。
　　
　　梅比较男性化的脸，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，卡伦霍妮，被人称为20世纪最为大的女性心理学家，以过人的胆识，公然反对当时的权威弗洛伊德，建立了自己的心理学领地。想来，也许只有霍妮才能将梅的某些处境给以清晰的解释，只要霍妮稍稍审视一下自己的生活，然后加以分析，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去要求霍妮，这个有着不寻常智慧的女人，她的私人生活显然是拒绝以具体的世俗存在被探视的。很不幸的是，因为霍妮在心理学领域的杰出贡献，所以她的私人生活才得到了世人一定程度上的尊重。《母亲的春天》里的梅，则更加不幸，她只是因为母亲的身份而得到尊重，而不是因为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人而得到尊重。当我看到梅与孩子们的感情，被电影中的梅自己意识到是虚弱的，几乎对导演失望透了。
　　
　　我在没有看完这个电影时候，就已经构想了本文开头的那个故事。我比较喜欢自己的虚构，在这方面，我向来很自恋的，所以电影、小说这些叙事的东西，很早就对我失去了吸引力。梅让我同情，也许我本来就是执拗的完美主义者，我很希望年老的梅，即便真的没有爱，即便身体丑陋，仍然有一个比较美的，蕴藏爱的内心世界。欲望本身就包含在生命的美好里面，我总觉得只有在对生命的尊重的基础上，才能有力展开与欲望相关的叙事。当梅在美术馆抚摸一尊男性人体雕像时，我很想走到拍摄现场，请扮演梅的演员，务必露出一丝欣然温和的微笑。